云午逢鸦

我当然看得到你

【良堂】 梁栖(02)*

又土又穷学生小周X青楼鸨头孟哥

民国AU

这章你们细品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(02)

  妓院里有不少禁忌,比如早晨起床不能说梦,用空的洋火盒一定得扔,谁要是点烟时拿起来发现没有洋火,要倒大霉,做活的针不能别在窗帘上,吃饭的锅不能倒扣……等等,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,那就是不能跟客人闹别扭。


  既然伺候了人家就要伺候好,今儿身子不舒服可以不接客,但绝不能半路要求换人,硬着头皮逢场作戏,也得把这晚熬过去。


  当然不排除特殊情况。


  “哎哟,我可伺候不了了。”一进屋就吵吵起来,刘筱亭手捏一把光是扇骨的扇子,摇了两下,这玩意也就是图个新鲜,扇不出风,徒有其表,哀嚎了半天没人理他,他便冲一旁抽烟的孟鹤堂抱怨:“咱这位新客也太羞涩了些,嘴比鸭子还紧呢,我是唱了个九曲十八弯,人家也不抬头看我一眼。”


  孟鹤堂这间屋子平常很少有人进来,但凡进来都是遇上了什么大事,刘筱亭的手段他清楚,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,只要那双眼一笑,春水也抵不上。


  看来这周航比木头还木头。


  “能让个雏儿把你难住了?”一楼大堂又见了两位客人,小厮安排了座儿,院里台子安排的琵琶小调,孟鹤堂坐了一天没怎么动,此刻却站起来按着刘筱亭坐下,捏捏他的肩膀,宽慰道:“嗐,他不懂风情。”


  大沙发坐着舒服,孟鹤堂这屋是个英国的大学生给设计的,当初使了不少钱,每一盏灯都有意义,挨着床边那盏是他最喜欢的,仿古的薄纱灯,唯一格格不入,却平添颜色,暖红的灯映出昏沉的影,刘筱亭亲昵的靠着孟鹤堂,眼睛盯着那盏灯,突然问道:“孟哥来这儿几年了?”


  “十多年吧。”


  “遇上过不爱你的客人吗?”


  “好像都不爱。”


  无论何时都无比清醒,孟鹤堂从不指望任何人爱上自己,风月场的沉沦终究只是皮囊作怪,和感情不搭边,他给人捏的手酸,便打发道:“舒坦了没?既然累了就去歇歇,别赖在我这儿。”


  “舒坦。”刘筱亭一个猛子站起来,没了在外的媚态,像个正常的男人在屋里转了一圈,还顺走个苹果,出门前想起什么似的,打开折扇挡住脸:“我可提前告诉你,这个周航别去招惹。”


  “怎么讲?”孟鹤堂站在桌前研墨,低头笑问。


  刘筱亭摸了摸头发,隔得远他才敢嗤笑,背过身说了句“得不偿失”便走了。


  得不偿失吗?孟鹤堂抬手看了看表,才刚七点过一刻,底下正是热闹的时候,小倌们陪着客人打茶围,有的跟着客人“吃喜儿”,春风满面,他立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便脱下手表,又换了件素雅的褂子,梳开早晨抹的头油,站在镜前打量了一番。


  浅碧色的衣裳衬得鹅蛋脸显小,他若是故意装个小年轻,估计谁也看不出来。


  秦霄贤带人进来时可没说这个小土包不好伺候,要学柳下惠做个迂腐的傻子,眼下若是不能拿下他,传出去梁栖书寓不用再开了,孟鹤堂一边想着下了二楼,楼下的琵琶声近了,他系好袖口慢慢靠近之前给周航安排的屋子,门口已经退了三两壶冷茶,能看出新客有多大的不乐意,顺着门缝,一人呆坐在窗前,还穿着上午来时的学生装,淡蓝色的。


  “先生?”孟鹤堂敲了敲门走进去,虽然想笑但还是忍住了,演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,回身小心关上门,不见外的坐过去,凑近了问:“您是被困了吗?”


  周航当然不认识孟鹤堂,侧过身子木讷的点了点头,害怕似的抬眼一瞥,立刻垂了回去,两手老实的粘在腿上,轻声问:“你也是吗?”


  “嗐,别提了。”


  开口就好,孟鹤堂像个熟稔的友人一般,拍了拍周航的肩,隔着一张桌子,勾着那人过来,他前倾过去,用手拢音道:“都是我朋友那个爱胡闹的,骗我来这种地方,结果自己一个人跑了。”


  “你也是吗?”觅得知音般,对面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,脸上浮起一层红霞,结结巴巴的解释道:“我……我同学替我交了钱,让我玩一会儿,可我不想……”


  见人愣愣的,孟鹤堂实在忍不住笑意,手抠着桌子问:“他还给你交钱了?那怎么不点个小倌进来唱曲儿?”


  咽了咽口水,周航被刚才那些雌雄莫辨的人搞怕了,支支吾吾:“他们是……男的,怎么能…… ”


  “这里是相公堂子可不都是男的?”忍俊不禁,他心说这人呆板疯了,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就敢跟人进来,三分真七分像,孟鹤堂哄傻子玩似的,左右望了望,招手让周航再近些,小土包上钩了,他便故意编故事吓唬人:“我听说梁栖书寓的头牌是个老妖怪,平常看起来好好的,一到晚上……”


  窃窃私语的距离,二人都趴在桌上,孟鹤堂还翘起一只脚来,趴在人耳边说了些什么,只见周航脸色愈发深沉,最后都变成了茄子色,手指都在发抖小心翼翼问道:“我不信妖怪,可他真的那么坏?”


  “嗯。”夹起个果子,孟鹤堂不以为意,低头专心致志剥果子:“打人骂人,还杀人呢,后院那口井里不知投了多少死人,不听他话的小倌差不多死绝了,他手底下的人个个都是顶尖高手,杀人不见血那种。”


  “我是不是得罪他们了?”


  “啧,难说……”


  本就是个故事,孟鹤堂也没打算能看什么乐子,没想到周航自顾自低语了两句,忽然起身打开窗子就要往下跳,嘴里嘀咕着:“这可不行,我不能死在这儿……”


  “干什么!”


  头一次见人憨到跳楼逃生,惊掉了嘴里的酥果,孟鹤堂眼疾手快扯住腰带,好不容易扯回周航,还碰洒了桌上的碟碟碗碗,满地桃酥渣子,下意识觉得自己有些过了,不该欺负这个草包,捡起地上半块点心塞人嘴里,叫他别喊了,周航委屈的发出呜咽,也被他数落回去。


  “干嘛呀!好端端寻什么死。”气喘不已,一番搏斗,孟鹤堂累成孙子指着地上的人:“你可别给我找晦气,要死回家上吊去,不就是逛个窑·子,快把你吓出病了。”


  楼下大堂明晃晃的,看见窝囊小周他就气不打一出来,费劲巴力把人拎直了,牵起手一句句吩咐:“想出去得跟着我,一会儿别出声。”


  “低着头假装自己喝多了,我说什么你也不许问。”


  努力点头,周航抓住救命稻草般,握住孟鹤堂的手不放,两个人正大光明的走到一楼,刘筱亭正在角落里陪人打牌,见到这一幕下巴都要收不住了,所有人都清楚看见是周航拼命抓着孟鹤堂,二人还快步往外走去。


  “不愧是孟哥,这么难啃的骨头都能啃下来。”打了张牌,管理好表情,刘筱亭惬意的靠在椅子上跟身旁的人闲聊:“我伺候那位一天了也不见有个笑脸,孟哥进去不到俩小时,你看服了。”


  哄堂大笑,可周九良不明白他们因何发笑。


  走到门口,李鹤东突然从黑暗里踱出来,伸出一只手拦住,孟鹤堂倒是无所谓,这举动却吓了周航一跳,管院子的李鹤东脸上一道疤,仿佛一只恶虎,随时能吃掉些鸡零狗碎的家伙,他不敢吱声只能躲在孟鹤堂身后。


  “嘛去?”


  “出条子。”


  不知什么黑话,竟放他们离开,周航在踏出梁栖书寓的一刹那放下心,虎口脱险,但他并不知一切都是孟鹤堂编排的故事,不敢休息,出了门变成他带头一路狂奔,二人跑了不知多久,终于停下,孟鹤堂瞧了瞧漆黑的胡同,打趣道:“耗子洞啊,这般黑。”


  “这里面是我家。”上气不接下气,周航指着最里面一间独院:“我刚来东北,实在没钱,只能住在这里。”


  “带我进去看看?”


  “好。”


  走到尽头,瓦砖就换了颜色,仔细一开原来是发霉陈旧了,孟鹤堂饶有兴趣的看了看院子花圃里栽的糕花,等偏房亮起油灯,他才走进去,周航背对着他点灯,身影胖墩墩的,瞧着有些可爱,他故意从后绕过去,半个身子都压在人身上,明明像好兄弟的动作,合着低语温热的笑意钻入耳朵,听的人心头发痒。


  “先生什么名字?还不打算告诉我吗?”


  周航回身的功夫差点与人脸贴脸,他面热耳红的小声回答:“姓周。”


  “还有呢?”


  “叫……叫周航。”


  逗引够了,适可而止,孟鹤堂顺势倒在一旁的榻上,收整神思般,又自惭一笑:“本以为救了周先生就是患难之交了,没想到问个名字都这样费劲。”


  “我姓孟,叫孟祥辉,你可千万记好。”


  “谢谢你。”不知道说什么,周航尴尬的立在一边,他心里是格外感激孟鹤堂关键时候出手相救,想以君子之礼待之,结果好像拿错架子,惹得人不愉快,他绞了绞手指,迷迷糊糊道:“先生坦荡,倒是周某小气,我原名周九良,来了东北改名周航,今日得见孟先生三生有幸。”


  “俗气。”哼了一声还翻了个身,捡起榻上一个枕头垫在身下,孟鹤堂吹了吹指甲,随性的很:“你也甭跟我客气,闲聊就成,我待会儿还得回去呢。”


  说着说着好像调换位置,孟鹤堂成了主,他才是客,周航攥紧衣角又松开问道: “孟先生喝茶么?”


  “不喝不喝。”


  不喝周航也沏了一壶,炕桌上的油灯时不时爆花,孟鹤堂不好推辞,接过杯子刚想喝一口,对面的人莫名其妙却与他碰杯,力道不小,茶叶差点洒出来,他盯着那人一碗端尽,撂下后说:“以茶代酒敬孟先生。”


  忽然觉得好笑。


  “得了,你也别叫我孟先生,听着折寿。”客随主便,没酒就没酒吧,孟鹤堂也饮尽了撂下杯子,跟周航说:“换个叫法。”


  周航试探道:“祥辉儿?”


  “行啊。”


  “既如此,你就叫我九良吧。”周航侧过身子,终于放下戒备问道:“先生……祥辉儿多大了?”


  “二十五。”


  “长我两岁,我得叫哥哥。”


  孟鹤堂心说这人也不傻,论资排辈很清醒,怎么刚才疯疯癫癫的?抬头看见满墙的他书明白了,这原来是个书呆子,缓过神来接着闲聊:“你哪儿人啊”


  “山东人。”


  “在老家有婚配吗?”想弄清楚他的来历,怕步步紧逼适得其反,孟鹤堂一边解释,一边观察那人脸色:“我以为你家里有妻室呢,被管着不敢放开了玩,要不就是嫌小倌们脏…… ”


  “都不是。”


  小桌的漆本来就东缺一块,西少一块,周航抠过更少了,沉默片刻,他才下定决心抬起头说:“我不是嫌弃…… 因为人人生来平等,没有贵贱之分,没法两情相悦就不能……辜负。”


  “不喜欢就不能辜负。”这样的回答令人诧异,自顾自念了一句,孟鹤堂忽然哂笑道:“既不喜欢何来辜负一说?”


  “可他们的身体会受到伤害,精神会遭受凌辱,性爱有时关涉到权力与控制。”说到激动处,周航反而垂下眼睫,铁了心的厚积薄发:“这样的性爱藐视尊严,即使嫖·娼是历史的必然产物,我也无法接受…… ”


  “你在可怜他们。”说的人心中咯噔。


  周航默不作声,孟鹤堂瞧了那人一眼,便觉心头将坠未坠被人悬吊起来,好像几千年的顽固思想并未侵蚀眼前人,他在说:众生平等。


  羞耻,孟鹤堂忽然冒出这种想法,他挨过沾凉水的皮鞭,却听不得这样的话——敲得人头皮发麻。


  “可怜他们没用,有机会多送点钱进去吧,钱财更得人心。”不知再如何继续,孟鹤堂便起身拍了拍衣服,作势告别,不待周航反应,已经走到门口,他忍不住又回头道:“这样清高,你觉得他们能理解吗?”


  “谁?”问完自己也明白,语调不变,依旧慢慢的,周航似乎笑了:“我尊敬别人,别人也一样会尊敬我。”


  “那祝你永远不要梦醒。”


  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是两码事,其实他很触动。


  走出院子时,孟鹤堂忽然后悔,他怕黑,巷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对他这种恐黑的人来说犹如地狱,可他还是扎着胆子一步步的往前走,后背汗湿,他也突然意识到,周航与其他嫖客不同,虽然又穷又老实,还固执己见不讨人喜欢,可贵在灵魂深处还有良知。贫穷动摇不了的淡然,周航学富五车不怕没有出路。


  不得不承认,孟鹤堂被说服了,当然,也有些讨厌周航的同情。


  正出神,巷子里突然亮起一道光,窄窄的打在沙砾上,孟鹤堂下意识回头,那人便将油灯举高了些,远瞧着还招了招手。


  太亮了,他心想,若是早点有人为他举一盏灯,也许就不必封住七窍,怕人看透,安安心心寄居在阴沟地缝里,随时准备昂起头……


  但那样,世上也就没有孟鹤堂。


  一身碧色坦然走在周航的灯光里,转出巷口。




(留下你们的爱心呗!!!)


  



  


  


评论(26)

热度(239)

  1. 共7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